偶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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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近来少眠,自周一看了场马德里德比以来,作息到现在还未调整。生物钟偏离着北京时间,似乎没有回转的迹象。躺在床上,身子是倦了,但我的精神意志却在疲倦的身体中保持着清醒,胡乱地想象着杂七杂八的事情。

​我从来不是一个能很快入眠的人,我的很多思想活动,就在我这入眠的过程中进行。我总是突然想到一些过去的事,又有时会在某个时间点开始不经意地展望起未来。这些年,我开始有了自我观察的意识,我也常常从我的朋友那听取一些对于我的评论。我发现我自己,不是一个现在时间点的人。我是七分活在过去,二分活在未来,一分活在当下的人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精确地记得我的舍友H兄在开学第一天洗澡花了七毛四,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犹能记起我初中起每一次考试所考的分数。我总是对过去的某些小事中的小细节有着难以名状的清晰感,但不可否认的是,另有其他很多的事情,正加速从我的脑海中褪色。还有很多拼错了位置的记忆碎片,我牢牢地记得,甚至一度误以为那些就是真实发生过的,直到有人为我纠正。

​我在这个凌晨,9月25号的凌晨,忽的想起了一件高中时的往事。我不知道我所记得的这件事,究竟是“难以名状的清晰”,还是“错位的记忆碎片”。我只想再回忆一下这件事,从我现在的视角出发,再回看一下这事体。

​我的高中Z中,算的上是我们区最好的高中了。当时的我,和其他的119名同学,很幸运的在初三就通过了Z中的自主考试,提前来到这所学校读书。当时的W兄,就坐在我的左边。W兄是一位天真开朗的人,他身形和我差不多,戴着一副黑色方框眼镜。现在的我一想到他,总是浮现出他对着我傻笑的模样。我想他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应该都差不多,算是那种不惧出丑,乐于嘲弄自己而给大家带来快乐的人,我和他交流时他常常会嬉笑着和我开玩笑。他心直口快,虽然有时候他直白的言语会让我有些不快,但我的这份不悦又很快会因被他逗乐而消散。总而言之,他是很难让人讨厌的人。在初三时,因为邻座的缘故,我和他的交流最多。这种交流是多方面的,不仅在生活上交流,还在娱乐活动方面交流,更多的还是学习上的交流。我们在学习上的交流方式也很简单直接—抄。常常是我写数学他写英语,或者有时干脆我们都不写英语,直接去抄后面X兄和前面Z君的答案去。我们在阅读上也交流很多。W兄是住校的,娱乐活动实在受限,于是我常常从家中带许多有意思的书籍给他,满足他阅读的需求。那段时间是无比快乐的,由于我俩的学习交流,我们每天都很快的完成作业,从而花大量的时间在读课外闲书上,我也常常跟着他,将我之前读过的书重读一遍,倒也有趣。

​但终于有一天,我们陷入了书荒。家里有意思的书,都被我俩很快的消磨完了,我也很渴求看一些新的书。恰好的是,刚换座位过来的L兄家里有大量的网络小说藏书。对于网络小说,我向来是很排斥的,总是戴着有色眼镜审视它们。但是我不得不借,我急需这些书籍来帮助我在5月29日欧冠决赛开赛前消磨时间。我借了两本《完美世界》来,在那天晚上看掉了一本半,但对于后续的剧情,我有点提不起劲了。于是在和W兄的阅读交流中,我将书扔给了他。和我截然不同的是,W兄读《完美世界》,是几乎陷于疯狂的状态了,疯狂到常常连他那份作业也不写,作业交流难以正常双向进行的地步了。那段时间,我从Y君手中借来了《Another》一书,颇感新奇(数周后的数学大课上,G兄曾戏谑地对我说:“怎么你也看这种书。”)。《Another》的剧情设置和叙事手段让我眼前一亮,我也沉浸在此书之中。

但是W兄对《完美世界》的这种疯狂,在不久后就被迫刹车了,更准确的说,是撞上了一堵墙。这堵墙就是Q,时任我们的年级主任。Q个子不高,但总是给我一种压迫感。方框眼镜下眼色冷峻,总是面无表情,很难想象这样一张脸,笑起来是什么模样。他的耳朵好像较常人大些,所以他有时会让我联想到精悍的猴。作为年级主任,他经常在各个时间段巡视,在那些较为吵闹的班级中说一些带有威胁性质的话。我记得他的手机铃声是《小情歌》。当时我们班级吵闹,他来到我们班门口,双手环抱胸前,威严地盯着我们看,我们很快就安静下来。但就在人声安静不久,他的手机铃声忽然无征兆的响了起来。他的脸好像抽出了一下,但依旧是面无表情,掐断了铃声,随即转身离去,全班哄堂大笑,再一次陷入了吵闹。他威胁我们最多的一句话就是,“不要以为你们进了Z中就是进了保险箱!”。说这句话时,他冰冷的表情,没甚感情的语调,都让我感到有些不自然的惧怕。那时我打心里觉得,别的老师可以算作是“凶”,但他是可以归作“坏”的。Q没收课外书,也不是一两次了。还记得几周前的一个周日上午,Z兄阅读X兄的《幻夜》正酣,书就被身后的Q强硬地收走了。

那是某天的中午,数学老师M正在讲台上上课,我和W兄都在看书,各自沉迷在各自的世界中。我那时座位正坐在后门底下,我忽的一转头,看到了后门玻璃窗上Q的脸。我浑身战栗,惊得不敢乱动一丝一毫。但所幸的是,他并没有看到我,而是盯着我身旁的W兄看,眼色阴郁。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W兄沉浸在完美世界,浑然不知。我当时预感到可能有麻烦,待Q走后,我悄声提醒W兄,他也暂时将书收了起来。中午下课了,M老师在讲台上批改作业时,我正欲打开《Another》大看时,Q突然推开教室前门,大步流星地直朝我这走来。我慌忙拿几张试卷盖住书,可他的目标并不是我,而是W。Q右手成拳状,用食指关节清脆的敲打了W兄的桌子三下,顿时教室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于此。“刚刚在看什么书,拿出来。”W兄很快地看了我一眼,似乎是在求救,脸上的笑容凝固,在很短暂的犹豫之后,很不情愿的将书交给了Q。“跟我出来一趟。”然后W兄就挠着头,随着Q去了教室外面。我不知道Q对W说了什么,但我耳朵挨着墙,隐约听到什么“尊敬”之云,大概是批评W不尊重老师。不多久,W兄就进来了,挠着头,向M老师说了句对不起,然后回到了座位上。我看W兄进来道歉的这个过程仍然是嘻嘻哈哈的模样,以为他没啥事,就继续大看我的《Another》了。但不知什么时候,我好像听到了啜泣。我转头看向W兄,他正趴在桌子上,埋着脸。当时W兄埋头啜泣的景象给我的震撼和惊讶,不亚于我的回过头时突然看到Q。我从未想过似他这般天真、开朗,似乎没什么烦恼,总是给我们带来乐趣的人,竟会因为一次和Q的谈话而变成这样。我和前排的Z君问他情况,他也只是啜泣,我们只能继续加以关心。午休后的体育课,他也没有去上,只是留在教室里,不知道是不是在那期间他停止了啜泣呢?那天的后来发生的事,已经在我脑海中完全褪了色。我依然清晰可辨的是他那没落的身影。那个周末本是不放假的,但他似乎要回家一趟,已然请好了假。周五最后一节的活动课,他没有来和我们打球,而是一个人坐在离球场不远的花坛边。在徐徐微风的六月下午的阳光下,他就坐在那儿,手中捧着另一本没有被上缴的《完美世界》,他的书包斜靠在他身上。等到铃声一响,他就要独自背着包,独自坐公交到他乡镇上的家中去,或许途中还得独自走一长段的路。

​但W兄毕竟是W兄,他只乖僻了一阵子,就又return normal了。但我对于此事犹存芥蒂。我曾小心地用这件事试探他,他先是装傻充楞,装不知道,但之后就会以此事来嘲弄自己,逗乐大家了。但我现在想想,他越是这样的表现,越是显现出Q对他那时的心理伤害。他想在事后尽量装的不在乎,事实上在一开始和M老师道歉时他也是嬉笑着,但是他终究是忍受不住,啜泣起来。什么事至于让乐观开朗的W兄啜泣!这是我三年半记忆中唯一一次W兄出现了情绪波动的情况。

​这件事在那时结束了,但我现在想继续下去。我想Q对于W的说教,是围绕着“不尊重教师”的。但在我看来,是否构成“不尊重教师”,由待商榷。以W兄的才智,对于M老师所讲的那些内容,是全然掌握的。但W兄并没有跳起来,大叫着说:“这些我都会了,请讲些别的内容”,他选择安静地看课外书,保持着课堂秩序,这不就是对老师最大的尊重吗?老师课程的难度和进度,是难以适用于每个人的,对于那些不适用老师课程进度的同学,保持课堂秩序,就是对老师最大的尊重。除非说,M老师确实地感受了W兄的不尊重,那是该道歉,可M老师自始至终有说什么吗?倒是Q,却确确实实的对W兄构成了不尊重。现在的我,真想冲到他的办公室去,去质问他对于学生恶劣的态度,为W兄讨个说法,在所有其他的教师面前,揭示他对于学生的威胁性质的管教方式和已然造成的心灵创伤。可惜那时的我,也不是什么正面人物。我也有弱点—-在不久前,我因为和管理人员的一次误会冲突,吃到了通报批评的警示处分。一个有着犯罪前科的人为一个罪犯讨说法,是难以能够的。

​我在那时,就认定了Q是“坏”的,私下里和同学们交流时,也常常能得到相同的看法。不说他“坏”,但至少说,他的管教方式是不得民心的。当时的我们,对他的印象,也至多停留在“坏”“不恰当”“过于严厉”上,但好像从没一个人跳出来说他是“错”。事实上,他对于学生的这种粗暴,已经将本该平衡的师生对话倾斜。我不知他日后是否有所改正,但当时这样的不得民心的Q在前不久居然升了官,到B中当校长去了。

​后来浑浑噩噩过了两年日子,高三之后,Z中似乎开始进入了“苏北模式”,开始呈集中化管制趋势,处处存在着不合理之处。两年前的我曾执笔吐槽过校运动会出场表演一事,Z中之后的“明着来”的乱事大抵就自那时起。小学毕业时,对于我的同学伙伴,我十分舍不得。初中毕业时,对于一同学习游乐的时光,我十分舍不得。待到高中毕业,还有什么事让我舍不得呢?高中阶段最温暖我心的那盏灯,也在今年七月初熄灭。我在大学里哆嗦着前行,不敢回头。我的附中舍友,他们对于高中十分的怀念和留恋;我的一些同为Z中的同学,他们对于高中生活,也是怀着留恋情结的。去年的年底,好像在Z中毕业生中,又自发的发动了一场怀念Z中母校的活动,在空间内传阅着一份可供随意编辑的腾讯文档,用以追忆往事。我有着太多的往事,但我不愿填。我有着太多的往事,但每次不经意间,我总是最先想起那些不那么愉快的。我有着太多往事,可是这些往事对于往事中的我而言,是值得回忆的吗?我喜欢温习往事。重读往事,我总是能感受到第一次经历所不曾有的新鲜感。但在Z中的那些往事面前,我犹豫了。

​要说我对Z中没有感情,那是不可能的。我对Z中依然怀有母校的感激,对于我遇到的每一位老师,我都百分百的感激和尊敬。但对于Z中的情感,好像更多的是失望。Z中小气、功利,至少在我离开时,Z中还朝着那样的趋势发展着。南师附中的葛军校长,那么值得尊敬的人,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,亲手为每一位附中毕业生送上毕业证书。而我在Z中的毕业证书,到现在连外面的壳子都没有,只有里面那一张纸。

​但是Z中,已经是较高发展水平地区的一所较好的高中了,还有其他很多的不如Z中的学校,这是肯定的。我心中的Z中,应该是公平正义的,应该是打心底尊敬每一位学生,尊重客观学习规律和学生发展情况的。我不曾为这个目标奋斗过,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。这个社会,还有千千万万所的学校,还有千千万万所的不是学校。

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。​​​​​​​​